沙漠边缘常坐着一个古怪的年轻人。人们都说他脑子不太灵光，整日对着茫茫黄沙发呆，像是在等待什么永远不会到来的东西。集市上的小贩们偶尔会议论他，说他那双眼睛老得可怕，嵌在年轻的脸上，活像两个干涸的泉眼。

城里每逢节庆便张灯结彩。孩童们穿着崭新的衣裳，举着糖人在街巷里追逐嬉戏，笑声像一串串铃铛在空气中碰撞。那年轻人总是站在最远的角落观望，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讥诮。他的影子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，像一条黑色的裂缝，将他和热闹的人群隔开。

"该去交些朋友。"好心的大婶劝他。
"朋友是什么？"他反问，眼神飘向远处。
"就是能一起说笑玩闹的人啊。"
"说笑玩闹之后呢？"
大婶语塞，摇摇头走了。他却仍旧站在原地，仿佛这个问题真的值得深思。

烟花大会上，所有人都仰着脖子，脸上映着五彩的光芒。唯独他低头看着地面，数着沙粒。有个孩童挤过人群，递给他一支刚买的棉花糖。"给你！"孩童的笑容比烟花还灿烂。他接过棉花糖，道了谢，却在孩童转身后，将它插在了沙丘上。夜风很快将糖丝吹散，像一场微型雪崩。

"明天会更好。"路过的教书先生对他念叨。
"昨天的明天就是今天，"他盯着教书先生发亮的脑门，"今天比昨天更好吗？"
教书先生皱起眉头，加快了脚步。

有时风会卷着沙粒打旋，发出细微的声响。这时候他会突然睁大眼睛，枯井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波动。旁人以为他发现了什么稀罕物，顺着他的视线望去，却只看见一成不变的黄沙在风中起舞。

茶馆里的老人们说，他小时候并非如此。那时他也会笑，也会为了一块麦芽糖跟伙伴们争抢。后来发生了什么，没人说得清。就像没人说得清为何他总在正午时分，对着自己的影子喃喃自语。

集市上来了个卖种子的商贩，吆喝着能在沙漠种出玫瑰。所有人都当是个笑话，唯独他掏出全部积蓄买了一把。"傻子！"人们哄笑着。他却郑重其事地将种子埋进沙里，每天按时浇水，甚至为它们撑起遮阳的布篷。

种子当然没有发芽。但每当风吹过沙丘，他依然会侧耳倾听，仿佛在众多沙粒的摩擦声中，能分辨出某种不一样的韵律 —— 或许是种子在深处挣扎的声音，又或许只是他自己的心跳。

商队的人说，再往西去有真正的绿洲，那里鲜花盛开，泉水甘甜。有人劝他同去，他却摇头。"我等的东西就要来了，"他说，"走了就错过了。"

人们渐渐不再劝他。他就像沙漠里的一块石头，固执地停留在原地，任由风沙打磨。孩童们偶尔会向他扔小石子，看他会不会生气。但他从不生气，只是用那双苍老的眼睛望着他们，直到他们自己感到无趣跑开。

正午的太阳将他的影子压缩在脚下，小而黑，像一颗干瘪的果实。他对着影子说话，影子不说话，只是随着日头西斜慢慢拉长。他们就这样日复一日地交谈，一个用语言，一个用沉默。

沙漠里当然不会开花。但这不妨碍有人等待。就像世界永远热闹，也不妨碍有人固执地孤独。